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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关街随想——范小青
发布日期:2015/6/12 11:06:00  点击量:879

范小青,苏州人。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。代表作品:《裤裆巷风流记》、《老岸》、《百日阳光》、《赤脚医生万泉河》等。

“鱼骨状的街巷体系之中,遍布着的深宅老院,精致小园,名人故居,许多年许多年的日子里,商业气和书卷气在这里同时升腾、弥漫,许多年许多年的日子里,东关街将繁华和宁静吸收进去,又吐纳出来,年长日久,把老街薰陶得如此别致。”

那天走在东关街上,已是傍晚时分,因为白天天气好,傍晚也就显得特别的清爽,不仅是天气的清爽,空气的清爽,街也清爽,人的心情也清爽,白天的游客已经散去,晚上的行者还未出来,所以街上人不多。

人虽不多,东关街却一点也不冷清,零零散散走着的行人,散发出快活轻松的节奏,随心的、自由自在的,他们的表情、他们的气息,让此黄昏时的东关街,又添了一份喜庆,有一份看起来并不热闹的热闹。

我们从东关街的入口处朝里走,朝东关街的深处走,街两边是旧式的房屋,是明清的传统样式。这自然是修成的旧式,或者是新建的旧式,却因为东关街的古旧气氛始终还在这里徘徊,历史的浓墨重彩也未曾磨灭,所以,即便是新修新建的旧,也仍然能够让人的内心荡起层层的涟漪,如烟的往事如蓝天上的白云又飘过来了。

东关街,曾经就是扬州最赞的一条街,许多人用“繁华”来形容东关街,而我的感觉,繁华是它的一个表象,在它的内里,有着比繁华更丰富的内涵。说它繁华,是因为这里商贸密集、人气兴旺,而与这样的繁华热闹同在的,是它的小巷深深深几许的宁静,鱼骨状的街巷体系之中,遍布着的深宅老院,精致小园,名人故居,许多年许多年的日子里,商业气和书卷气在这里同时升腾、弥漫,许多年许多年的日子里,东关街将繁华和宁静吸收进去,又吐纳出来,年长日久,把老街薰陶得如此别致。

商业气和书卷气,本来是很难为融合成一气的,但是在东关街,它们却是和谐的,它们互相容纳,它们互相弥补,它们从两个不同的侧面共同造就了东关街的特色。

一千多年过去了。

一千多年过去以后,今天的东关街,全长1千多米的老街上,仍然有着50多处盐商大宅、寺庙书院、老树古井等重要历史遗迹;同时,东关街商业重地的名头,也依然响亮辉煌,富有浓厚传统色彩的手工艺、特色小吃、商业老字号,依然遍布于此。其中,仅餐饮业,就有24家。

看起来是嘴馋了,或者是饿了,这么多的特色店,这么多的老字号,怎么就专拣餐饮说事呢。

那是,民以食为天么。何况,今天我们来东关街,还真就是冲着吃来的呢。

我之于吃,一向是感兴趣的,每每外出参加会议或什么活动,先要看看会议的日程,晚餐在哪里吃,明天的早餐又如何,明天午饭怎么样,都是我喜欢操心的事。

扬州的晚餐是在一个叫“街南书屋”的地方,我先看了一眼这四个字,可是没有记住,过了一会,又把那张日程表拿出来看一眼,放下后,又忘记了,上了年纪记性差那是事实,但可能还有一个蛮重要的原因,就是这四个字不像是吃饭的地方,倒像是让我们去读书开研讨会呢。

现在,在这个清爽的傍晚,我们正走在去往“街南书屋”的路上,这条路,就是东关街,“街南书屋”在东关街的那一头。

我们终于穿过长长的曲曲弯弯的街,来到了“街南书屋”,这果然是个书屋,进门的大堂里,布置着各种书籍和文房四宝,虽然灯光有点暗,但不影响我们小心地怀着敬重的心情和它们打招呼,我们细细地研读着一字一句、一图一像,哪里像是来吃饭,更像是来朝圣的。

穿过大堂,又绕过几条走廊和过道,终于,我们看到晚饭的餐桌了。

它搁置在“街南书屋”的最里边的一间,面对一个小天井,天井里有叠石树木,这可是典型的园林人家的园林生活呵。

用“街南书屋”这样的名称来命名餐饮饭店,这是东关街留给我的一个很深的印象。于是,人在吃饭的时候,常常就会联系到书,联系到读书,联系到很多与书有关的内容,其实本来,读书也是用餐,那是精神的大餐。

或者,“街书屋”根本上它就是一个书屋,只不过是一个有地方吃饭的书屋。

我觉得它更像后者。

晚上在回住处的路上,我已经在看明天的行程了,明天的中午,是在一个叫“皮包水”的饭店吃饭。

从“街南书屋”到“皮包水”,光从名字上体会,我们似乎从扬州的这一头赶到了扬州的另一头?

第二天,当我们游了瘦西湖、大明寺,又前往天宁寺听了关于《四库全书》的许多精彩片断后,车子把我们载到某一个地方,停下来,我们被告知,从这里走进去,就是“皮包水”。

这才发现,原来这个“皮包水”,也在东关街。

原来这条东关街,容纳了各种风格、却又纹丝不乱。

很快,我们在东关街找到了“皮包水”,这是一家普通的民间饭店,没有包间,只有大堂,大堂里挤得满满的,桌子与桌子挨得很近,端菜的服务员得小心翼翼地穿梭其中,免得汤汤汁汁拨洒到客人身上。和昨天晚上“街南书屋”精致典雅、宽大安静的独一桌相比,真是大不同的两类风格两种气场。

一桌又一桌的外地人、扬州人,在这里品尝最有扬州特色的美食,这里升腾着民间的幸福和普通老百姓的满足,这里体现出世俗的烟火气,让我们体会了现实鲜活的扬州生活。

评话表演艺术家的扬州曲艺,更是给这个“皮包水”增添了独一无二的扬州趣味,和我的家乡苏州茶社里那一曲弹词开篇,有得一拼。

我们从“皮包水”走出来,再一次踏上东关街,正午时分,人多了起来,街两边的商店也正热火朝天地做着生意,但奇怪的是,街上并不噪杂,也不混乱,与昨天傍晚安静中的热闹相比,这会儿则是热闹中的安静,

我们到过不少的历史文化街区,常常会碰到两难的尴尬,希望静一些吧,就希望人来得少,或者采取什么方法限制人流,但是,限制了,人来得少了,经济收入就低了,知名度也打不出去;对于古旧的历史街区,我们常常希望它既是古旧的,同时又应该是有现实的烟火气的,但是一旦有了烟火气,常常就伴随着脏乱差;如果要想干净整洁宁静,就难以展开百姓的日常生活。

我们到底要哪样呢?

  到底怎样才能将这两者调适至恰到好处呢。

  在东关街,我惊喜地发现,它竟将两者兼顾了,“街南书屋”和“皮包水”,两个同是吃饭的地方,却是两种不同的风格,而不同的风格又都是属于扬州的,是扬州风格,南街的典雅精致,水包皮的世俗风情,都是扬州的典型代表。

东关街,它是一幅双面绣,一面承载了历史留传的深厚文脉,另一面展现着紧接地气的百姓生活,这就是历史的东关街,这就是东关街书写的历史。

又感觉东关街是一台时光机,走在这里,你既置身在千年历史的长河中,瞬间又切换到当下的平常日子里,像是一种转换,像是一种挪移。

其实没有转换,其实也没有挪移,历史和现实,它们就在那里,它们就共同地存在在东关街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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